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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個擁有淺褐色眼眸的人,留著一頭比她的瞳色更加淺色的奶茶色短髮,長相如果只能用一個名詞來形容的話,那大概就是「精緻」這兩個字。
相較於因為突然有人呼喚所以嚇到的村山,她看起來顯得從容了不少,不過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她又添上了一點陰鬱的感覺,似乎心裡面藏著許多事情一樣。
「妳怎麼會來這裡呢?」她不再是那個看不出表情的樣子,臉上帶了一點好奇的笑容看向了村山。
對於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村山有些啞口無言,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面前這個陌生人,所以忍不住用自己的左手蹭起了右手臂。
看著村山看起來有些惴惴不安的樣子,面前的人抓了抓自己看起來沒有整理而顯得有些蓬起的頭髮,並且在村山的正前方盤腿坐了下來,和村山的視線平行。
也因為視線平行的緣故,讓村山可以更輕易地看清楚面前的人的雙眼。雖然瞳色很淺,但好像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如果要說的話大概就像是那種平靜的湖水那樣,非常平靜也沒有任何的波紋。
「我好久沒有看到一般人了哦。」
她伸了伸懶腰,後仰的幅度讓人不禁擔心她會不會往後倒。
「應該是說,我好久沒有遇到剛好會走到這裡的人了。」
她又這麼笑著補充,右手還不忘拍了拍被村山倚靠著的那棵大樹。
「妳...是幽靈嗎?」村山好像有些理解了現在的狀況有多奇妙,但她又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幽靈?這世界上真的有幽靈嗎?
「嗯......是...嗎?」只見面前那個人歪了歪自己的頭帶著跟村山一樣的疑惑臉反問了對方。
對於她的反應讓村山更加的困惑了起來,如果不是幽靈,那會是跟自己一起進入森林的人嗎?只不過自己在走進來的時候,確實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呀?
還是,這個人是隱居在這個森林裡的住民呢?
「我是誰應該沒有那麼重要吧?」或許是村山困窘的表情讓她覺得太可愛,反而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再繼續捉弄她下去,便試著讓村山從這個問題轉移開來。
「我們那麼有緣,不如妳來陪我聊聊天吧。」一改剛才那因為想要作弄村山所以裝出來的疑惑臉,她瞇起雙眼,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雖然有些突然,但村山並沒有拒絕這個人的提議,更準確地說,她甚至有些好奇面前這個人會跟她說些什麼。
不知為何村山就一直有一種好像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的感覺,但就是覺得有種安心感油然而生,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不是嗎?
只見那人又再一次挪動了自己的身體,從村山的面前,移到了她的左邊,兩個人就這樣並肩而坐。
她微微揚起頭,看起來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村山暗暗猜想著,可能她是在想聊天的話題吧。
隨著她的沈默讓四周安靜的有些詭異,雖然村山不是那種喜歡熱鬧的類型,但也不是那種可以好好享受寧靜的那種人,她甚至覺得現在安靜的感覺能讓她連旁邊這人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在村山的心裡那不自在的感覺越發高漲的時候,才終於聽見和她並肩而坐的人開口說了話。
「妳有過夢想嗎?」
「就算是小時候在作文裡寫的也可以。」
她的聲音有點小,但還是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
夢想嗎?
自己有過夢想嗎?那肯定是有的。
「......有。」
對於村山來說,成為一名專業的舞者對自己來說就是最大的夢想了吧。就算職業生涯好像並不是那麼長,但總抵來說,自己是實現了夢想的那類幸運兒也沒錯吧。
「我也有哦。」聽到了村山的回答以後,她也帶著聽起來有些愉悅的語氣這麼說。
她的聲音比起剛才,大聲了許多,但聽起來有一點點沙啞的感覺,就好像講話是件吃力的事那樣。
村山突然想起了,在她的人生中好像也有個人,就算只是普通的說著話,也有可能會喘不過氣。
......
"咳咳,咳,咳咳咳",村山坐在看起來就像是特別訂製過的真皮沙發上,看向了左側那張大到看起來可以在上面翻跟斗的床。
床上那看起來沒有什麼力氣,所以只好乖巧的任由看起來像是家庭醫生的和藹老人用聽診器聽著肺部的聲音的人便是剛才那咳嗽聲的主人。
床上那人本來就單薄的讓人覺得擔憂,臉色的慘白更讓人覺得她透明的有些抓不著。
“大小姐應該是出了太多汗以後沒有好好擦乾,所以身體著涼了,只要這幾天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恢復健康。”
家庭醫生邊收拾著自己的聽診器,同時又帶著不用擔心、沒什麼大礙的語氣對著房間裡的其他人與村山這麼說著。
一旁的村山聽著醫生伯伯說著的話,心裡想著的卻是一定是昨天自己硬是要在出著大太陽的天氣之下帶著岡田到公園去玩了一個下午才會讓她在夏天的時候居然還能感冒。
“ゆうちゃん?妳可以來一下嗎?”床上那人用著有點虛弱又有些沙啞的聲音輕輕的呼喚著一旁自顧自臉色難看的村山。
“妳不用擔心,等我好了,我們還要再去公園玩哦”
岡田對著村山湊過來的耳朵小小聲地說著,彷彿就像這是她們兩個人之間的小秘密那樣。
......
村山突然回神,發現身旁那個人還是一臉笑咪咪地看著自己,對於自己突然的出神也沒有什麼不滿的感覺,這反而讓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對不起......突然就想到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自從村山回了老家拿了與岡田的合照以後,就開始會在生活各種大小事上開始想起岡田,彷彿每一件事都能夠與他產生連結一樣,有的時候彷彿連聲音都能聽見,卻完全想不起他的名字。
為什麼。
這是為什麼呢?
「我小時候,很喜歡唱歌,所以希望自己能夠成為歌手。」看著低著頭捏著眉心的村山,她似乎像是想要轉移村山的注意力那樣,繼續說起了自己的事。
「在那時候,我總是會和鄰居家的玩伴待在一起。」
「她負責跳舞,我在一旁唱歌,好像是在各做各的事,卻又好像在配合對方。」
「但可能是天生身體條件就比較不好吧,我的喉嚨並不能好好的支持我的夢想。」她一邊說,一邊輕撫著自己的脖子,在喉嚨處的側邊,好像還能夠看到淡淡的疤痕。
她接著說,她曾經以為身體隨著年紀長大以後就能夠長得好一點,只是隨著年紀長大自己的身體也越發單薄才讓她知道,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美好的如願。
雖然她講得輕輕地又淡淡的,甚至是那種彷彿不是在分享自己所發生的事的那種輕鬆口吻,卻還是讓村山覺得這一切重擊了自己的心底,簡單又粗暴的,直擊到底。
而她的臉上還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樣,但村山卻覺得有些苦澀的感覺開始從鼻腔擴散,然後像是沿著自己的血液那樣,蔓延至全身,最後又流進她的心間。
村山太能夠理解那種事與願違的無力感,所以自己就像是代替了她,乘載了那個笑容底下的苦澀。
「不用這麼勉強自己也沒關係喔。」村山將自己的頭靠上了她的肩膀,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但總覺得現在身旁的人就需要一點,理解還有陪伴。
就像小時候自己在岡田身邊那樣。
……
“ゆう...ゆうちゃん......妳跑......慢一點......”
在村山衝過了終點線並一臉輕鬆的與紀錄秒數的同學確認了成績以後,才看見岡田紅著臉喘著氣的通過終點線。
向來到了運動會的時候都會選擇在家休息或是自主選擇當啦啦隊員的岡田,今年卻破天荒的選擇了想要參加比賽。
對於岡田的決定,村山覺得很驚訝,但卻沒有阻止對方,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覺得有趣吧。
但兩人似乎都高估了岡田的身體狀況,從她第二次在練習過後暈厥過去的事件讓她們充分的了解這件事。
“所以妳為什麼那麼堅持要參加比賽哦?”
村山坐在一旁的鐵椅上,輕輕地擺動著自己還沒辦法完全平貼地板的雙腿,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的鐵椅也隨著村山擺動的腿發出了吱呀的聲音。
“因為我不想總是看著ゆうちゃん跑在我前面,我也想跑在妳旁邊。”
“在妳後面,都會覺得妳好像要離我越來越遠了......”
因為好好的休息過了,所以岡田臉色不再像是剛跑完步一樣漲紅,她半坐臥在保健室的病床上,一邊低頭啐飲著保健老師請的運動飲料,一邊小小聲的說著自己的想法。
“妳傻了哦?沒有人可以跑在我旁邊的。”
村山聽著岡田所說的話,一臉得意的回應了對方,還順手奪走了岡田正喝著的運動飲料,大口的喝了起來。
是的,同級生裡,真的沒有人能夠跑的比村山快,就算是並駕齊驅的人都找不到。
“所以ゆうちゃん遲早會離我越來越遠的吧?”
“是吧?至少在跑步這件事上絕對是這樣的。”
像是沒有察覺到岡田眼神裡的黯淡,村山漫不經心的這麼說著,在她心裡,她還真的想不到有誰能夠跑的比她還快。
“像我這種什麼都做不好,身體又差的人一定讓ゆうちゃん覺得很麻煩吧?”
“妳在說什麼?”村山皺起眉頭,伸手用力捏住了岡田的臉頰,完全不擔心纖細的岡田會不會被自己捏壞。
“所以妳就這樣一直勉強你自己嗎?”岡田沒長什麼肉的臉,意外的挺好捏的,村山就這樣邊「訓斥」著岡田邊持續搓揉著對方的臉頰。
岡田雖然不擅長跑步這件事,但為了要進步而讓練習的時間和量多到讓村山覺得不爽。
她不爽為什麼與岡田一起玩的時間就這樣減少了,早知道岡田心裡想的是這種指甲大的小事,就連自己都不要參加短跑比賽不就好了。
看著岡田快要扭在一起的雙眉,村山鬆開自己的手,取而代之的是將自己的雙手輕拍在岡田的雙頰上。
“如果妳怕我跑太遠的話,那妳就先到終點等我”
“這樣子,我就會跑向妳了。”
村山笑了,露出了深深的酒窩。
……
所以,妳去哪裡了?我要去哪,才能夠再次跑向妳?
對著身旁的人說出不要勉強自己以後,又不小心陷入了沉思,在村山的記憶裡有太多太多和岡田有關連的事情,雖然兩人的接觸就到了小學畢業為止,但這期間所發生的事卻讓她在日常生活中不斷想起。
就連自己持續跳舞,也是因為她說了想看自己跳舞。
「不要勉強自己嗎?」
「如果那時候身邊有像妳一樣,會這樣跟我說的人就好了。」
像是感受到了村山說完話以後卻低落下來的情緒,她像是自言自語那樣輕描淡寫地挖苦著自己,而村山感受到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起伏的肩膀,感覺像是因為嘆氣而造成的。
「但因為做不到了,所以一切都沒辦法了吧。」她說話的模樣看起來很平淡,但說出來的話還是讓人覺得那麼絕望。
村山不知道對方的心裡究竟想著什麼,她甚至覺得,看起來平靜的感覺,都是對方的偽裝。
「那妳後悔嗎?」
「什麼?」
村山的發問讓她感到有些疑惑,她轉頭看向了村山,卻忘了村山還靠著自己的肩膀,所以只是呆呆的盯著村山頭頂的髮旋看。
「......後悔...來到這裡。」半晌後,村山才再次開口,她一時找不到有什麼能夠更加委婉的說法。
「後悔嗎?這種事情好像沒辦法後悔呢。」只見她輕聲地笑了起來,「但,偶爾還是會覺得好想活著呢。」
是嗎?好想活著嗎?
村山將自己的頭從她的肩膀移開,只見她像是在給肩膀放鬆一般的轉了轉肩部。
就連這種時候也在勉強著她自己的肩膀成為別人的依靠嗎?村山看著旁邊那人的動作,並沒有把自己心裡面想的說出來。
話題像是已經結束了一樣,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而那人也像是很滿意了自己剛剛說的那些話一樣,點了點頭,似乎在肯定自己。
「那麼,妳要離開這裡了嗎?」
是疑問句,但她的語氣聽起來卻像是在告訴村山該離開這裡了。
村山愣愣地看著對方,看著對方牽起自己的手,帶著自己穿越了樹林,走過自己來時走過的路。
期間她都沒有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但她手心傳來的溫度卻讓人覺得安心。
還以為會是冰涼的感覺,但卻暖的讓人覺得有些發燙。
「順路就能出去了,不要再走回來了。」她在入口處的地方停了下來,像個導航一樣為村山指路。
「那妳不走嗎?」村山站在她的面前,看著有些刻意的拉開距離的她,有點擔憂地問著。
「不用了,我在這裡就好。」她臉上帶著一點無奈的笑容,同時擺著手示意要村山趕快離開。
直到村山已經背對著她走到了自己伸手觸碰不到的距離時她才又像是自言自語那般的小聲說著
「ゆうちゃん,好好活下去,我在終點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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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神奈川也是一天以後的事情。
村山家的人看到村山彩希滿臉疲憊的模樣,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輪流抱了她一下,像是害怕失去那樣用力地讓人感到有些窒息。
回到神奈川以後,村山就像是往常一樣,卻又好像全部都不一樣了。
村山家的人全都不提起那天她滿臉疲憊回來的模樣,也不過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彷彿就好像約定好的一樣。
他們只要村山彩希多吃點、多休息,好好放輕鬆。
那天從樹海回來至今大約又過了兩週,期間村山都會在吃飽飯後藉口著要散步讓自己消化一點而走到岡田家。
看著岡田家那個雜草似乎又長得更高一點的庭院,就想起了以前她似乎會在這個庭院裡跳舞,一旁還會有岡田哼著歌的樣子。
“在那時候,我總是會和鄰居家的玩伴待在一起。”
“她負責跳舞,我在一旁唱歌,好像是在各做各的事,卻又好像在配合對方。”
村山想起了在樹海裡那個人告訴她的話,這世界有這麼多會一起唱歌跳舞的玩伴嗎?
她努力回想著那個人的長相,卻只記得那個人閃著光的雙眼,跟岡田看起來深不見底的眼眸一樣。
這世界上,會有那麼多的巧合嗎?
從岡田家回來的時候剛好遇見了媽媽在曬衣服,村山便習慣性地迎了上去,給媽媽打下手。
倆人也隨意的閒聊著,村山說她在休息幾天以後想回東京去了,媽媽卻說不用著急等休息夠了再回去也行,反正爸媽都希望她多待會兒。
話題就從村山的身體狀況聊到了最近盛產西瓜要不要買些回來吃,再到了隔壁的岡田家。
村山說自己總是會一直想到岡田的事情,卻總是覺得有些斷斷續續又有點模糊,甚至是名字都想不起來,但就是會一直覺得這個人對自己很重要。
而媽媽聽了以後,臉上堆起笑容,像是在講什麼可愛的小祕密那般地告訴村山,
「因為妳小時候說要娶人家呀。」
村山看著自己的媽媽這樣笑咪咪地告訴了自己完全不記得的事情,覺得既驚訝又羞恥,小時候的自己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看了自家女兒耳根紅起來的模樣不禁讓人覺得有些有趣,便更詳細地說了因為岡田小時候身體總是不好,所以在村山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只要把感冒傳染給別人就可以痊癒的鄉野奇談以後,便興沖沖地要岡田以後長大嫁給她,這樣只要感冒了就可以把感冒傳染給自己。
在說到村山一臉信心滿滿的說著自己身體很好所以就算感冒了也不會不舒服的那個自滿的模樣時讓村山媽媽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明明當時連怎麼將感冒傳染給別人的方法都不清楚,就吵著要人嫁給自己,果然只有小孩子才能夠這樣吧。
看著不只耳朵,就連脖子和臉頰都泛起了紅暈的樣子讓村山媽媽覺得這人真是跟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雖然總是坦率的模樣,但其實既害羞又怕生。
「只可惜......」
爆料了一個段落以後,村山媽媽又繼續從曬衣籃拿出了要曬的衣服,一邊喃喃自語。
「可惜?」村山也沒有錯過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語那般的碎念。
聽到村山的疑問,村山媽媽沉了沉眼皮,從曬衣籃拿出了那件村山從樹海回來時穿得髒兮兮的運動外套,擺出惋惜的表情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著,
「可惜他們家後來搬走了,不然妳能把家教這麼好的孩子娶回來的話就太好了呢。」
在掛上曬衣桿以前,還不忘掏了掏口袋,外套口袋裡的紙屑拿出來。
雖然被洗的皺皺的,但從顏色還有上頭的字看來,還是辨認的出是從東京往山梨的車票,看著從口袋被掏出來的車票,村山覺得有些緊張,但媽媽只是看了一眼以後就一副這只是一般紙類圾垃的反應將車票隨意地塞進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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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村山最後沒有回到東京,因為柏木說她想要在神奈川也多開一間舞蹈教室,希望村山可以去幫忙。
村山原來是想拒絕的,因為覺得自己並沒有辦法好好地讓那些想學習的孩子們得到最棒的教學,但在柏木的軟磨硬泡之下才折衷了只要幫忙到神奈川教室穩定為止。
或許是因為讓自己忙碌了起來,村山想起岡田的次數變少了,只在自己獨處時,還有已經養成習慣再吃完飯就要到岡田家的緣側坐著休息的時候。
她以前不喜歡獨處,但漸漸地好像開始享受起了獨處的時光,在這些時候,她可以跟心裡的岡田對話;待在神奈川對她來說,似乎也是好事情,至少她可以期待著,會不會哪天岡田家的人再次回到這裡。
所以村山自發性地定時替岡田家的庭院除草,在那裏就像是待在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樣,有的時候好像能看見自己小時候站在那個庭院跳舞的模樣。
夏天就這樣迅速地結束甚至連秋季都快要悄悄過完,11月的神奈川已經讓她穿上了外套。像是往常那樣坐在岡田家緣側的村山正認真思考著到了冬季時,自己是不是應該要先好好待在家裡比較不會著涼。
今年的神奈川,會不會下大雪呢?
她想起了小時候跟穿得像一隻小熊一樣魁武的岡田打雪仗的樣子,還有在積雪的庭院堆學人的記憶。
回到神奈川是好事吧?發生過的事情不會消失,只是想不起來而已;隨著時間的拉長,村山想起了越來越多與岡田的回憶。
不知道現在的岡田,長成了什麼模樣?
「請問......?」
「!」
突如其來的女聲讓村山嚇了一跳,她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向了那名有著一雙貓咪般雙眼的女子。
面前的人與自己記憶中岡田的模樣有點相似,卻又不太相同,但與岡田一模一樣的是,他們的眼睛都很漂亮,閃閃發光的。
「妳是ゆいりちゃん嗎?」只見面前的人就這樣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村山不禁露出了疑惑的模樣。
像是看出了村山臉上那大寫的疑惑,聲音的主人便對著村山自我介紹了起來,說自己是岡田りな,是なぁちゃん的妹妹。
「なぁちゃん......?」
「なぁちゃん,岡田奈奈,我的姊姊。」看著村山臉上的疑惑沒有變少,りな只好重複了村山的疑問,並且直接幫她解答了疑惑。
なぁちゃん...
なぁちゃん.......
像是什麼缺口被填補起來那樣,村山的記憶好像全部都被喚醒。
......
“妳搬去那個有很多樹的地方的話身體就會變好嗎?”
“應該吧......爸爸說那裏的空氣比較好,對我的身體會比較好。”
身體看起來已經開始進入青春期,但臉上稚嫩的模樣似乎還沒追上身體變化的兩人就這樣坐在冒著新芽的櫻花樹前,一邊數著為數不多的嫩芽,一邊聊著看起來更瘦弱的那方要離開的事情。
“那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村山看著一臉認真數著樹上的芽的岡田這麼問著。
“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會寫信給妳的,所以妳也要回信給我,好嗎?”停下了數數的岡田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示意著想要與對方拉勾。
“那妳每個禮拜都要寫給我。”不是提出疑問,而是直接要求對方要這麼做,這是村山在與岡田相處的時候才會有的任性,恰巧岡田總是能完美的包容了村山的這些任性。
直到了岡田笑著點頭回應自己以後,村山才也伸出自己的小指與對方拉勾。
......
「那她現在人呢?」對於只看到りな一人出現在這裡,讓村山十分好奇。
只是りな似乎並沒有想回答她的問題,徑直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看著她的舉動,村山忍不住地跟了上去。
到了岡田家另一邊的緣側,與平時村山所待的那邊不同,這裡種滿了花與自己不認識的香草,看起來似乎有人定期打理,不過自己居然直到了今天才知道還有這個地方。
「なぁちゃん不在了。」
「這些花還有香草是她要我種的,每個月的7號我都會過來一趟。」
不在了是什麼意思?村山聽著りな說著沒有頭尾的話,有了很多的疑問卻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
「今天是なぁちゃん的生日,每年她的生日我都會來種一株蘋果薄荷。」
りな像是看見了村山的疑惑,但卻沒有想要解答的意思,只是伸手指向了在角落排列整齊的蘋果薄荷。
她接著走向了最靠近兩人的那株蘋果薄荷,用著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語氣說著なぁちゃん對不起借我摘一下,便從那株薄荷摘了一片葉子下來遞給了村山。
「なぁちゃん說,蘋果薄荷的花語是『無法取代的時光』。」,看著りな露出虎牙的笑容,讓村山有些恍惚,似乎就像是看見了岡田在對自己笑似的。
她捏著りな給的那片蘋果薄荷,在葉片缺口處傳來淡淡的蘋果香氣還有清涼的氣味,讓村山忍不住的蹭了蹭鼻子。
而她也不記得她是怎麼告別りな然後回到自己家躺到自己床上的。
她盯著天花板,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覺得這一切都太讓人迷惑了,尤其是她說岡田不在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ゆう?我可以進去嗎?」在門外的媽媽輕敲了村山的房門以後這麼問著,村山也沒有多想,就讓媽媽進房了。
只見媽媽抱了一個小盒子進來坐到了村山的床邊。
「我今天遇到了なぁちゃん的妹妹了。」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媽媽,村山把今天所發生的事情詳細的分享給媽媽聽。
坐在床邊的媽媽聽著村山的敘述,輕輕點著頭,看起來好像有在聽自己說話,但眼神卻在說到岡田已經不在了的時候開始渙散了起來。
就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而沈浸在裡頭一樣,看著這樣的媽媽讓村山覺得有些奇怪。
「媽媽,妳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村山把手搭上了媽媽的肩膀輕輕地搖晃著,想要引起她的主意。
注意力被喚醒的村山媽媽用著有些羞赧的樣子跟村山道了歉,說自己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這個盒子妳還記得嗎?」村山媽媽指了指自己剛才抱進村山房間裡的小盒子這麼問著。
但顯然村山並沒有關於這個箱子的記憶,對此她搖了搖頭。
「那這個妳有印象嗎?」村山媽媽打開了盒子,隨意地抽出了裝在裡面的信封。
看著信封上用著有點飄逸的字跡寫著的「ゆうちゃんへ」瞬間明白了,這是岡田搬家以後寫給自己的信們。
她想起了在當時每個週五都會收到來自岡田的信,在那時候週五對她來說不只是每週最後一天的上課日,更是可以收到岡田寄來的信件的日子。
岡田的信件內容會寫著這禮拜發生的事情,還有最近自己的心情,最後則是會按照季節與天氣寫上要村山多防曬、多穿衣服、多喝水、記得寫作業等日常的提醒。
雖然都是一些普通的事情,但對於村山來說這些都是非常珍貴的寶物,因為岡田就算不在自己身邊也還是一直掛念著自己。
在岡田寫著自己覺得過得不好,心情很低落的時候,村山便會回信給她,因為岡田說,只要看到村山的打氣就會讓自己覺得好很多。
這樣每週收信的日子持續了將近四年,升上高中以後,村山為了讓自己的舞蹈更加進步,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在練舞室裡,就是在前往練舞室的路上,對於岡田的來信,經常是擺在房間的書桌上,過了好幾天才能好好的閱讀。
至於給岡田的回信,也總是在自己忙完了各種大小表演以後才想起了要給她回封信,村山總會在信裡夾一張自己表演的照片,算是給岡田的賠罪。
也因為自己這樣忙碌,也沒注意到岡田的來信,從每週一封,變成了兩週一封,直到最後變成了一個月才會寄來一封。
而岡田的來信是從什麼時候停止的?村山也沒有什麼印象了,年少時的村山想著大概是岡田有了更加要好的朋友所以比較沒有空理會自己了吧。
村山想起了年少時的自己,對此還感到有些不爽,便賭氣的將信件全部都收集起來,塞給了自己的媽媽,說著「我再也不要看到なぁちゃん的信了」這種賭氣的話。
接著更加瘋狂的投入了舞蹈之中,明明自己都忘了是因為岡田說著喜歡看自己跳舞的模樣,才會開始持續學習跳舞的。
「媽媽,可以讓我自己慢慢看這些信嗎?」,村山回過神來,告訴了媽媽自己想要靜靜的的信的想法。
村山媽媽只是說著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村山的東西,現在只是物歸原主而已便離開了村山的房間。
村山開始隨意的抽信,看著上面寫著一些關於岡田的、自己的當時近況與心情。
“ゆうちゃん,最近過得好嗎?
聖誕快樂!這裡很冷,所以喉嚨常常覺得很乾,但是多喝水還有戴口罩就會好很多了,ゆうちゃん也要多喝水保護自己的喉嚨哦!”
“ゆうちゃん,生日快樂!對不起今年也沒辦法去神奈川幫妳過生日,但我想或許明年就可以了,所以妳要等我哦!”
“ゆうちゃん,這幾天放榜了呢!妳有順利考上那所妳說舞蹈社很厲害的學校嗎?我想如果是妳的話絕對沒問題的,因為我把我精心整理的筆記也寄給妳了嘛!”
“ゆうちゃん!我們學校這禮拜的運動會,有個人跑得跟妳一樣快,真想讓妳和那個人比賽一下誰更快呢!至於我的話,一定是幫妳加油的那個,畢竟我沒辦法跑步嘛。”
“ゆうちゃん,我好像不能去學校上課了,醫生伯伯說我不能做太多劇烈的活動,所以建議我在家自學會更好,雖然不能去學校了覺得有些孤單,但在家還可以讀妳寄來的信,這樣我就沒那麼寂寞了。”
“ゆうちゃん,妳上次寄來的照片真的超級帥氣,果然跳著舞的ゆうちゃん是閃閃發亮的,我也要努力練習唱歌,讓自己變得好才行。”
“ゆうちゃん,雖然妳回信的次數變少了,但是每次都能收到不同的照片,所以我還是很開心的哦!最近我的喉嚨經常不舒服,醫生伯伯說如果不開刀的話,以後可能就要減少說話還有唱歌的次數,妳覺得我要開刀嗎?”
“ゆうちゃん,因為等不到妳的來信,所以和爸爸媽媽討論過後,決定去開刀了,因為我還想繼續唱歌,想要用不同的方式跑在妳旁邊,希望ゆうちゃん也可以有空多休息不要只顧著跳舞都忘了休息哦。”
“ゆうちゃん,恭喜妳得了關東區舞蹈比賽的冠軍,接下來的話就是要挑戰全國了吧?果然是ゆうちゃん呢!我也會好好努力讓喉嚨變好,然後去參加歌唱比賽!”
“ゆうちゃん,我這次又失敗了呢,我果然不適合當歌手對吧?有時候看著妳跳舞的照片,我總會想像著,妳跳起舞的模樣,一定還是像我記憶中那樣子的好看吧,好想見妳,好像再一次看著妳跳舞時認真的樣子。”
村山放下手上的信,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後讀下去,每閱讀一封信,村山就又更加感受到岡田當時內心的掙扎與痛苦,她總是不著痕跡的偷偷告訴自己她正經歷的痛苦,卻又用著其他的話題掩蓋過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想知道岡田到底在想什麼。
她把信全部從小盒子裡倒了出來,並試圖找到郵戳日期應該是最後一封的那封信。
“ゆうちゃん,看著妳又再次得到關東大賽的冠軍實在是太棒了,果然妳是一直在前進的人呢,不像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停在原地了。我也想要跑在妳身邊,但好像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願呢。
我的喉嚨好像沒辦法支持我的夢想了,最近連說話都開始覺得吃力了,像我這樣的人大概已經結束了吧。
其實妳這次比賽的時候,我偷偷拜託爸爸讓我去看了哦!睽違好幾年看到了妳跳舞的樣子了,不小心就看到哭出來了呢,還好沒有人注意到我,果然我最喜歡ゆうちゃん跳舞時那種閃閃發光的樣子了。
我還在妳領獎的時候偷偷的與妳合照了哦!雖然只是遠遠的用錯位的方式就是了,但這張合照是我最重要的寶物哦。
不過接下來的我可能要跑在妳前面了,我先到終點去了,這一次換我在那裡等妳吧。”
…...如果自己當時察覺到了她的痛苦就好了,如果當時自己能夠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村山緊捏著手上的信封袋,把心中的悔恨全部聚集在指尖。
信封袋的異樣觸感讓她察覺到了信封裡頭還存在著什麼,村山把信封裡的照片抽出,才發現照片是岡田所說的「合照」。
照片上的岡田讓村山怔愣,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長髮瘦弱像個洋娃娃的那個樣子,而是當時在樹海裡見到的,留著短髮,看起來有點陰鬱卻還是溫暖的對自己笑著的那個人。
“這張合照是我最重要的寶物哦!”
想到岡田信上所說,村山努力地用雙手試圖想把自己剛才捏皺的部分撫平,卻因為自己忍不住的眼淚讓照片出現了一滴一滴的皺紋。
如果自己察覺到了她的痛苦就好了。
村山忘記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她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的岡田沒有離開過,兩人就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一起上下課,一起做很多事,她的身體沒有不好,自己的膝蓋也沒有受傷,一切都很好。
又是生理時鐘把自己喚醒的早上九點,村山盯著天花板,回想著夢裏兩人笑得不見雙眼的笑容,若有所思。
簡單梳洗過後,村山又走到了岡田家的花園,她看著りな應岡田要求種的蘋果薄荷,腦海中浮現了許多岡田所說的話。
“ゆうちゃん,謝謝妳幫我抓獨角仙,等一下我們一起去吃冰!”
“ゆうちゃん,等我病好了,我們再一起去公園玩!”
“ゆうちゃん,妳跑慢一點,不然我都追不上妳。”
“ゆうちゃん......”
“ゆうちゃん......”
“ゆうちゃん,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哦。”
……
“なぁちゃん說,蘋果薄荷的花語是『無法取代的時光』。”
…...無法取代的時光嗎?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跑回自己家中拿了一個盒子還有爸爸工具箱裡的鏟子,挖起了一株蘋果薄荷,然後捧著裝有蘋果薄荷的盒子走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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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自己大概不會再到這個地方了,村山回想著一年多前在這棵大樹下遇見岡田的情形,想到了在樹下岡田所說的話,她一定是很希望自己不要像她一樣吧。
“ゆうちゃん,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哦。”
村山把裝在盒子裡的蘋果薄荷種在了大樹下,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著輕撫大樹。
「なぁちゃん,我找到妳了。」
「我不是說不要再回來了嗎?」
背後傳來的聲音,有些無奈,若是轉頭過去,一定看得到她苦笑的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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